她是和我在同一个被窝里挤了将近20年的人;她是我这辈子很爱很爱但却从来没说过爱的人。
从我记事开始,母亲忙于工作,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和她一起度过的,所以记忆里大部分都是她——我的外婆。
我记得我每天早上是从她的被窝里醒来,晚上又钻进已被她温暖的被窝里。无论多晚,只要我没回家,门都是虚掩着的。推门的吱呀声总会伴随着一句:宝贝儿,回来啦!快来睡觉。我不知道,那时的她已经视力衰弱,已经睡眠不好。而她,总是等到我进被窝的那一刻,把我的腿搂到她怀里,才能安然入睡。第二天一大早,她又静悄悄地起床干活去了,而我,总是能安安静静地睡到自然醒。
她总是喜欢在我的被子上方,再盖上好多好多的衣服,把我肩膀两侧的缝隙塞得满满的才安心。她总是收藏着很多很保暖的衣物,然后一件件拿出来给我试,我不喜欢的再静悄悄地又收起来。我嫌她老土又麻烦,而她总是笑嘻嘻地说:不要的我再放着。以至于到现在回老家,我还能从她历史悠久的木柜子里面,翻出我小学时的毛线衣裤,还有袜子。
她特别特别节俭,烧菜不舍得放油,不舍得放各种佐料。所以我一直不爱吃她烧的菜,总是回爸妈家吃饭。她很懂,也不逼着我在她家吃。记得小时候,有一次我和父母吵架,晚饭都没吃就跑到她家,直接钻被窝睡觉了。她啥也没说,但是到半夜我恍惚觉得她不在床上,等我起床后,发现厨房亮着灯:大冬天,深夜,一个老人,披着一件旧棉袄,守在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炉灶旁边。天哪!为了不吵醒我,为了不逼着我吃她烧的晚饭,但又怕我半夜饿醒,她就那么静静地守着,就为了她疼爱的外孙女如果饿了能吃着热腾腾的食物!我不记得我当时是不是哭了,我只知道,不论多少年后,那个披着破旧棉袄,印在昏黄白炽灯下的瘦弱而单薄的身影,都不会远离我的记忆。
她有一块自己的农田,桔子成熟时,她都是自己慢慢地采摘,不麻烦儿女,不舍得请人。为了卖尽量多的钱,她从不舍得吃一个桔子,而总是在全村人都剪完桔子的寒冬,一个人在田野里晃悠,发现那些被别人遗漏未摘的,长在最高处或最不显眼处的桔子,然后很辛苦地摘下来,存放在家里。她说,那些没被发现的桔子,掉了烂了多可惜,这么好的桔子,收集下来够自己吃一个冬天了。而那些她从最顶端摘下来的桔子,也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甜的桔子。
她独立生活,尽最大的努力攒钱,虽然辛苦、虽然节俭,但对她的外孙女,她却一点不吝啬。小时候每次过节,她都给我买新衣服;每年冬天,她都雷打不动地给我买一双新棉鞋;每次过春节发红包,她都要给我好几次,并附上不同的理由。
她特别勤劳。很小的时候,我就随着她,天刚蒙蒙亮就去田野里采野菜,摘好满满一篮子新鲜野菜后,再趁着天还没全亮走路赶往城里的集市上卖。那时的我,从来不觉得走那么远的路辛苦。我只记得,当我们在集市上高价卖完新鲜的野菜后那种喜悦和自豪感!提着空篮子回家的路上,她总是要带我去买一些我爱吃的糕点,那也是我至今为止,永远忘不了的食物。长大后,我变懒了,她变老了。我再也没和她一起采野菜了,但每逢节假日回家,午饭时妈妈总会端上一碗特新鲜的马兰头——我知道,这又是一大清早,她默默地采回来后,放在爸妈家门口的。我永远也劝不住她:走不动了,就别采了。就像她永远也不会想去冲淡,这一碗满满的马兰头,珍藏了祖孙俩多少的回忆。
她肯定舍不得我远嫁,但是又不想说出舍不得的话语。我们的感情表达总是很欠缺。在我带着老公第一次回家的那个春节,她给我包了好多袋的家乡土,用布袋缝好,放上青松枝儿,再用红袋子装好,一定要让我带回北京。说这些都是家乡的土,你只要带着,走到哪里都不会水土不服,都会感觉一直在家乡。是啊,我在北京一点儿都不水土不服,反而喜欢上了北方的面食。我想,这是外婆的祈祷和祝福,也是她最愿意看到的我的样子!
外婆,你给我的爱和温暖,我会永远记得。外婆,想你的日子里,总愿你能够健健康康,幸福快乐。